For a Thousand Mor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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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

田柾國一向都是在下午一點開始一天的行程。
下午一點起床，梳洗，吃東西，練習，然後休息，工作，吃晚餐，近期六點以後多了個行程是到公司處理新專輯的準備工作，再工作，然後梳洗，深夜裡再打一會兒電動，凌晨三點熄燈。
練習簡而言之就是練習樂器，田柾國從小學鋼琴和小提琴，練習時間可以短些，兩種樂器輪流著練，一天練一種，花一小時左右，鋼琴的話一半時間練古典音樂一半時間練爵士鋼琴，小提琴則是直接練曲子練技巧；木吉他是練習生時期開始自學的，要練比較久，兩個小時左右，再來還有最近開始感興趣的烏克麗麗，這個純粹興趣，挪半小時練指法就差不多了。而工作則是寫詞譜曲，或者是幫忙修改前輩的詞曲甚至是幫忙寫歌，視情況分配比重，有時候公司裡的大前輩要發新專，他花在工作上的時間就稍多，練習時間就只做最基本的手感熱身，然而時間可以少，但絕對不能不做。
公司配給他的琴和他自己家裡的琴品質差不多，只是公司有配專人照料他的琴，家裡除了他，就是個已經在他家負責環境清潔已達三年之久的劉姨，劉姨自然不懂得保養樂器，一概保養都是田柾國自己來，偶然出大毛病才找認識多年的樂器行老闆來看，田柾國每天碰琴，小毛病大多都能馬上察覺出來，也就沒什麼拖延成大麻煩的時候，只是田柾國平常還是習慣一週一次去碰碰公司的琴，畢竟錄音時還是用公司裡的琴。
一起來，田柾國梳洗完下樓的時候，劉姨正準備離開。
劉姨一週來兩次，每次來就幫田柾國洗髒衣服、整理環境，臨走前給田柾國準備一頓餐，大致這樣。
「劉姨。」
劉姨回頭見是他，立刻瞇著眼笑笑，「起來啦！快去吃飯啊！」
「我送您出去吧。」
「唉唷不用了，我都來幾次了！你趕緊吃飯吧，這都幾點了。」
田柾國拗不過劉姨，只好送到自己家門外的電梯，看著劉姨進電梯後就回到飯廳。
劉姨給他準備了一小鍋清粥並四道小菜，清炒鵝白菜、菜脯烘蛋、牛蒡炒肉絲、蒜蓉黃瓜，一盤盤用骨瓷碟子裝好擺放整齊於木製長方形餐盤之上，連湯匙筷子都準備好了，田柾國將餐盤端到客廳，開了電視，邊看旅遊頻道邊配飯。
吃沒兩口，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。
田柾國瞥了一眼來電顯示，放下碗筷接起電話，「喂。」
電話裡是極為熟悉，與田柾國一般溫柔的，屬於中年女性的聲音，「起床了？」
「剛起來。」
「這樣子啊……最近還好嗎？」
「還過得去，沒什麼大問題。」
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，「……柾國啊，你可以不用每個月都匯錢給我們的，你自己過得好才要緊，一個月二十萬不是小數目，你自己存起來用更值得。」
田柾國關掉電視，對著手機，聲線稍稍增強了力道，「我現在有能力自然要照顧你們，不管你們需不需要。」
「我們都知道的啊，你很努力，」女人依舊溫和，「你這樣每月每月的匯，你爸爸他一定全都看在眼裡，會不知道你已經過得很好了？你爸爸只是捨不得你出去吃苦，現在他偶爾也會問問你的現況，這怎麼不是擔心你？」
田柾國咬了咬牙，「倘若如妳所說他已經釋懷了，那他應該自己打給我，不是經由妳。」
說完，田柾國就掛掉電話了。
親生的父親把自己摒棄於家門外，反倒是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繼母時時撥電話給他，田柾國舀著粥，怎麼也沒有再吃下一口的欲望，放下湯匙，起身到電視旁的長型櫃裡抽出一張DVD。
是2000年柏林愛樂新年銀色音樂會的全場錄影DVD，田柾國調好音量，站在電視前靜靜地看。
Claudio Abbado……好久沒有聽他的作品了。
田柾國聽著聽著，在客廳繞了一圈，便坐回原位推開餐盤，平心靜氣地觀賞螢幕中壯闊的音樂會。
Abbado是父親最喜歡的指揮家，他的作品也是年幼時期田柾國最常接觸的一環，小時候田柾國經常坐在父親膝上，享受收音機送出的音樂，同時聽著父親侃侃而談的解析。
母親尚未去世時，約莫就是田柾國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了。田柾國的母親是當時亞洲最知名的大提琴家，除了琴藝精湛，還是個外貌氣質皆堪稱一等一的美人，嫁給田柾國的父親一年內就懷孕了，孩子正是田柾國。
田柾國的父親熱愛音樂，但他一輩子打滾並稱霸的世界，是金融。
田靖垣是企業第二代，但是他所接手的不是個完備全盛的大企業，而是個瀕臨倒閉、財務名聲都岌岌可危的中型企業。田靖垣有骨氣，憑著一口硬氣饒是被公司救了回來，其間的艱難田柾國從小聽奶奶叨念，自然都知道。
公司一直到父母結婚前後兩年才算是真正穩固，但母親卻在田柾國進入幼稚園沒多久，在一次偶然之間診斷出身上患有肝癌。
田柾國那時候什麼都不了解，只知道母親漸漸的不拉琴了，氣色也越來越不好，只剩下笑容依舊，只是嘴角也慢慢提不起來了。
母親去世那天，父親在兩人房裡放了一整晚的Abbado。
那天晚上田柾國半夜做惡夢驚醒，抱著毯子走到父母親房門外卻不敢敲門，最後就在牆邊聽著自門縫間流竄出來的音樂蹲到早上。他記得自己那時候才剛過七歲生日沒幾天，但是父親都沒有跟自己說過任何一聲生日快樂，之後，也還是沒有說。
Claudio Abbado。如今這個舉世聞名的指揮家也離世了，父親熱愛的人一個一個的離開他，但田柾國並不確定，自己算不算那些人中的其中之一。

-未完-